“不是你叫他姐夫的时候了?”
“什么姐夫妹夫……不管是赵阔还是左衷忻,都要把你从我身边,从我们这个家带走……我不喜欢他们,全部都不喜欢!”
这么多年,一转眼连长青都二十岁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可人生的头二十年,他们姐弟俩不管是苦乐生死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如今要他学会离别,当真是一件难事。
穆宜华摸着穆长青的头,语重心长:“长青,人长大了,总得学会分别……”
“我不想学会!明明我们两个才是最亲近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走?”
“他是因为我才获罪的,我放不下他……”
“那我是你亲弟弟,你就能放下我?我们才是一家人……”
“长青。”穆宜华替他擦去眼泪,“你该长大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我的庇护之下。这份家业,你不仅仅要替我替你自己守着,也要为了春儿如眉守着。乱世飘扬,能安身之处不多。我们都是吃过苦的,知道那有多艰辛,就该更懂得如何保护别人。你记住了吗?”
穆长青哭得眼睛、面孔通红。他拉住姐姐的手,跪在穆宜华面前,额头轻轻磕在二人交叠相握的手上。
“姐姐……谢谢你……”没有穆宜华,他穆长青根本什么都不是。他仰着头,泪中带笑,“我会好好替你守着这份家业,好好保护他们。我会成为他们的依靠,也一定会成为你的依靠!若是左衷忻以后欺负你,你回明州,我替你教训他!”
穆宜华笑捧着他的脸:“好,有你这句话,姐姐就放心了。”-
穆宜华将长青和如眉的婚期定下,过了三书六礼选了良辰吉日就等成亲。她又将家中的产业过了几份到柳如眉名下,权当她的嫁妆和他们穆家的彩礼。
穆宜华嘱咐她这几份产业一定要牢牢地抓在手里,自己要好好经营。切不可被父母知晓,也不能让长青动,这就是她自己的东西。女子生于世,败就败在仰人鼻息,只要有一寸自己的立足之地,那就什么都好办。
柳如眉感慨穆宜华用心,问其为何帮着自己。
穆宜华笑道:“我虽是你丈夫的姐姐,但终归也是个女人啊。你是个好孩子,长青也是,我不过白嘱咐几句。只要你们夫妻一心,这家不愁将来。”
天童寺的牌位穆宜华也一并交给了柳如眉照看:“当年我在汴京有许多朋友,后来汴京遭难,她们很多都受了无妄之灾。以后我也不能常来,那些牌位你帮我记着,清明中元冬至这些重要日子都不能忘了去上香,尤其是三个叫虞倩倩和赵煦赵熙的。那个虞倩倩牌位下面的小格子里有个玉锁片,是这位虞娘子生前带的,后来到了我手里,我便给供上去了。你也记得要时时去看看,切莫被人拿走了。”
穆宜华要交待的东西太多,方和春儿交待完余庆的出路,便又匆匆地将辛秉逸拉进屋,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
辛秉逸奇怪地打开,里面是一个走线变扭的同心结核桃手链,一看就是赵阔学着辛秉逸的手法编的,但是编得其烂。
穆宜华道:“我跟伯郎换来的,他拿走了你送我的金镶玉红绳,我拿来了这个。也算是……给你留点念想。”
辛秉逸没说话,眼眶陡然红了。她将核桃红绳揣进怀了,哀戚戚地哭出来:“谢谢……谢谢……”
“我虽不曾为人母,但也知道骨肉分离的痛苦。你当年拼死诞下伯郎,如今母子二人天各一方,我知道你难受。”
“母子天各一方……”辛秉逸含泪喃喃,“天各一方啊……”
她起身走到床边翻出一个模样别致的皮盒,将那核桃红绳放了进去。穆宜华走过去一瞧,只见那皮盒中还有一撮用五彩马毛绳绑起来的胎发。
穆宜华只看了几眼没有说话,缓缓退出屋去,将这间屋子留给了这位思念成狂的母亲。
口谕让左衷忻即日启程,穆宜华也不敢多耽搁,交办完一切后,二人便收拾行囊启程南下。
亲朋好友无不感慨不舍,拉着二人的手泪眼涟涟。穆宜华一个个安慰道别后,带走了家里最最最值钱的海船。
海边码头,与家人挥手作别。
穆宜华叉腰感慨:“得亏福州也有码头,不然这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市舶司布政司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你还真别说,朝中有人就是好办事啊。难怪不让官商勾结呢……”
左衷忻塞了一块橘子到她嘴里:“越说越没谱了。”
“本来就是嘛。”穆宜华边吃边说,“等到了福州,我要招新的舵手船手账房先生伙计,还有考察行情,收集订单……哎呀,他们全部都留在了明州,一个能帮我的人都没有……”
左衷忻见她神情委顿,心中惴惴,上前拉住她的手,轻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我……我不想你为难,我也不强迫你,你若是……”
“你想我跟你走吗?”穆宜华看着他,“你说啊,你想吗?”
左衷忻抿了抿唇:“我……”他无法欺骗自己和穆宜华,点了点头,“想,我想时时刻刻和你待在一起,想一直将你绑在身边,永远都不离开我。”
穆宜华脸红地捂住他的嘴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所以嘛,我跟来了,还不好?你也别说什么为我着想的话,我都看开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得失盈亏。费尽心思赚钱,还没花上多少就要走了;躲过了董家之难没有流配福州,竟还是得跟你一块儿去。”
穆宜华轻笑:“人生因缘际会太奇妙,永远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的。贫穷富贵自有天定,能做的也只有既来之则安之。何况……有你在身边,我并不觉得痛苦孤独。我很开心,很满足。”
左衷忻于船头牵住她的手,额头抵着额头:“我也是,夭夭。”
惊涛拍岸,船只远行。天高水阔,鸟飞鱼跃。
穆宜华牵着左衷忻的手立在船头迎风大笑:“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