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无线文学>两京旧札 > 150157(第9页)

150157(第9页)

杭州的气候,赵阔仍旧没有适应。比方说在这个时节,汴京乃至整个北方都已经开始下雪了,但是江南却没有。不仅没有,这儿竟还能看见鲜艳的花朵和翠绿的垂柳,西湖波光荡漾,行人宽衣博带,好不风流,甚至昨日的自己还吃了几杯冰饮子。

这是在汴京想都不敢想的。

大臣们的折子叠得很高,却都是些催促皇帝纳妃开枝散叶的谏言。赵阔嫌烦,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看了。

深夜难眠,他起身走出殿外,内侍与侍女们想要跟上却被他制止。深宫高墙,夜色四合,赵阔孤零零地走在幽长逶迤的回廊里。他忽然在风口处站住,静默了一会儿,叹气摇头地走了。

宫墙高耸巍峨,竟是连一点儿风都没有。北地的风犹如利刃刀割,吹在脸上生疼,行军千里,若不将脸捂好,只消一晚上就能变成红脸妖怪。

但在这里,这都是些无需担忧的事。

不知城里城外的将士们是否吃饱穿暖,是否有榻可眠,而殉国将士们的家属又是否得以抚恤?

他不知道。

这些曾经只需要出帐子看一眼就解决的事情,需要明日上朝听大臣们上奏才能知晓。

赵阔静立垂首,忽然觉得好生无趣,宫苑广阔,无人做伴应和;百官万岁,无人对酌高歌。

战事暂歇,手底下的将军唯有齐千跟着他一同回京夺位,登基大典结束,他也将离开杭州戍守边疆,以待机会北伐。赵阔轻叹了口气,忽然后悔将唯一能够辅佐在侧的左衷忻也调离京城。

九五之尊,回首皆是孤寂。后宫朝堂皆称陛下,无人再喊一句三郎。

赵阔在外游荡至天明,内侍叫门时他才姗姗回宫,洗漱一番,趁着冬日熹光匆匆上朝。

礼部与户部递上嘉奖庆元府资军豪绅的名单,道人不仅来齐还带了献还的画卷。

赵阔在堂上微微蹙眉:“献还画卷?”

“庆元府豪绅汪其越于多年前往北地催债时向逃亡的宫人收购了一幅大内画院的春宴图。前几日微臣跟随下属前去查看,发现上面盖有陛下您的表字亲印。看题跋与画面,应当是当年先皇后于金明池宴会汴京众闺眷的上巳春宴图。”

赵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其余的人领了赏便回家,特意留下汪其越,召他进宫一叙。

一同从明州来的人觉得蹊跷,就连汪其越也有些诚惶诚恐,拼命给传话的内侍塞钱:“还请先生指点。”

那内侍推了钱,满脸堆笑:“您有福了,您买来的那幅画啊是官家的。”

汪其越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失语,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您您您……您说什么?”

这样的运气天底下没有几人能遇见,汪其越这样的反应,内侍理解。他又解释了一番,便叫汪其越洗漱好随他进宫。

直到延福宫门口,汪其越都觉得这一切不像真的。

“您请吧。”内侍抬手,“见了陛下,记得行礼。”

饶是汪其越做着大生意世面见得多,也有些如芒在背,手脚冰冷。

他将要面见之人,是战场上杀敌无数的襄王,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全然没有头绪。

内侍又催促了一下,汪其越硬着头皮走了进去,颔首低眉来到正中央跪下叩首:“草民汪其越见过陛下。”

赵阔褪了朝服坐于高堂之上,却仍旧威严肃穆,惹人寒噤。他打量了一下汪其越,让他起来。

汪其越双手捧着春宴图递给身边的小内侍,画卷在赵阔面前徐徐展开,战火的痕迹还带着淡淡的黄色,但整幅画颜色笔触仍旧鲜艳工整,尤其是画上的题跋与赵阔的字迹如出一辙。

赵阔脸色一变,眼睛陡然睁大,半晌没有说话。他缓缓起身走到画卷面前,声无波澜地问道:“这幅画被烧过?”

汪其越无有不答:“是的。被火燎了几个洞,好在有高人修补,这才得见天颜。”

赵阔抚上题跋修补的地方,问道:“谁?是谁补得?”

“哦……是草民的一位朋友。因是个妇人,草民也不好直言其名讳……”

“说。”赵阔从画卷上抬起眼,锐利的目光看得汪其越身心发麻,“告诉我她的名字。”

“嗯……穆、穆宜华。”

宫室内瞬间变得安静,好似无人存在一般,唯有浮尘在阳光下幽玄飘动。

“谁?”赵阔的声音有些发抖。

“穆宜华。”汪其越以为赵阔没有听清,介绍地更加详细,“是一位从汴京之难逃出来的富贵人家娘子,丈夫在战火中丧生,自己做了寡妇,带着弟弟来了明州。吃了不少苦呢……好在现在都好了,她可聪慧勤奋了,主要是手艺好,若非是这一手修画的手艺,我们俩也不会认识,这幅画也不会这样完好地送到您面前。”

汪其越见赵阔还是没有反应,想着既然把穆宜华的名字都报出来了,不如也给她讨个赏:“还有一事,陛下怕是不知。那次左翰林来我们明州收军饷,除了我们这些豪绅以外,穆娘子也捐了三千两呢。穆娘子还给襄阳城送过军粮,听说遇上了逃兵劫持,好不容易才逃过一劫。穆娘子虽爱钱财,家国却永远都摆在第一位,想来也和她的身世有关啊……

“穆娘子忠义两全,不爱名利,从未想过从官家这儿得到什么。与她相比,我们这些豪绅也实在是不值得官家的嘉奖……”汪其越看了赵阔一样,见他没有不耐烦的样子,继续试探说道,“因此……草民想为这穆娘子请一赏赐,您皇恩浩荡,穆娘子定会结草衔环,更为大宋的江山社稷做贡献的。”

汪其越全然没有察觉赵阔愈来愈暗的眼神。

汪其越一句句地讲着穆宜华那些他不曾熟悉、不曾参与的过往,而那些过往中却有那么多的其他人。

穆宜华活下来了,她好好地在他的庇护下活了这么多年,而自己却全然不知。

一个名门闺秀,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不会砍柴种地做饭,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赵阔不敢想。

穆宜华瞒了他很多事情,可其中最重要的一件——是她没有告诉自己她还活着。

赵阔心绪翻涌,却只能当着众人的面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隐藏。

他缓缓抚上那盖着“夭夭”和“民清”两枚印章的地方,指尖滚烫,几乎要将他灼烧。一柄锋利的匕首破体而入,直直地扎在他的心上。前尘往事奔涌而至,将他的喉间心口堵满——原来,一切都已经这么遥远了。

上巳春宴图,满载着所有人的期许与快乐,上面有他的母亲妹妹和妻子,还有他求而不得的意中人。画中的她们笑得开怀恣意,挥斥方遒,真真不负那一句“吹花嚼蕊风月俦,扫眉才子笔玲珑”。可时过境迁,如今画中的她们,又还有多少人留于世间呢?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