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懒得理他,开门就要扶长青进去,小黑看自己被忽视,反倒更加猖狂地说起了风凉话:“我听说今早春儿姑娘被接到陈家去了?哎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本来是给穆娘子你准备的这么个人。那陈家公子啊人是个好人,成婚多年,大娘子一直未有所出也没有纳妾,只可怜上个月去了趟西南,好像是受了什么瘴气,被那儿的蛊虫咬了一口,回来就生病高热,大夫说怕是活不长久。
“我看你那心高气傲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答应嫁给陈家为妾,到时候你为了钱,还不是便宜了我?不过没想到啊,我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为了钱让你妹妹去受苦了……年纪轻轻的就让人跟你一样做寡妇,你可真是狠心。”
说者无意,小黑本也只是赢了赌局心情舒畅,随口说出实话就当讲故事,不承想听者有心,这一连串的话犹如刀子一般一下下扎在穆宜华的心上。她转头瞪着小黑,直问道:“你说什么?陈家公子活不长久?”
小黑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对啊,传闻中西南苗族的蛊虫不是很厉害的吗?被咬了一口难不成还能活命?”
穆宜华没有说话,她只觉得自己是一个即将破碎的瓷瓶,只待人轻轻一敲便会支离破碎。
小黑看她不对劲,又想起这女人发起疯来的狠劲,心里发毛立即要躲开,谁知被穆宜华一把揪住衣领。他迎上她骇人的目光,犹如暗夜中伺机扣杀猎物的野狼,吓得他腿肚子一哆嗦,腹下一紧,险些尿了裤子。
“你你你……你瞪我做什么?”小黑强撑着脸面,“又又又又不是我让她……她嫁过去的,不是你你你让她嫁过去的吗?”
穆宜华还是沉默,但是另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像是下一刻便会举起砸向小黑。
穆长青不知事情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强忍着痛拉住自家姐姐的手,但又实在怕自己现在的身子骨根本拉不住。忽然一旁窜过来一个女人,攥住穆宜华的手将她与小黑直接拉开。
多日不见的巧娘惊恐地看着二人,压低声音唯恐吵着街坊:“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还要打架了?”
五爷抱着熟睡的孩子不知何时也出现在巧娘身侧,看二人剑拔弩张上前将小黑拉开。小黑觉得自己面子上过意不去,还要回头骂几句,被五爷薅着脑袋摁回家中。
巧娘让五爷先将孩子抱回家中,自己同穆宜华进了屋。事情原委详细托出,听得巧娘也不禁落泪:“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老天爷真是不把我们当人,日子已经这么苦了,他还要再撒一把盐!就非得让我们死人他才甘心是不是!
“这小黑也是天杀的狗东西,什么事情不好偏去做什么,雪中送炭不懂,趁火打劫倒是学得精巧!要我说春儿姑娘这一遭,天灾只占三成,他那人祸足足占了七成!呸!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狗玩意儿,迟早让他知道厉害!”
巧娘嘴皮子功夫实在厉害,骂了半柱香的时间,听得穆宜华都觉得解气,末了,她又问穆宜华:“如今家中可还有短缺?需要我帮忙吗?”
穆宜华摇了摇头:“你孩子的病……”
巧娘略有轻松地舒了口气:“我这几日没回来就是因为孩子的病,那日我去医馆看他,竟突然高烧,那儿的大夫说怕是没救了。我只好抱着他跑了一家又一家医馆,恰好碰见五爷因为飓风出不了海,他就帮着我一起给孩子看病。孩子的一条命终于是捡回来了,也多亏了五爷帮忙,不然……就算是请到了医仙,我怕也是没有那个钱财去救他。你说钱这种东西……人人都说它是身外之物,可若是没了这身外之物,我们连命都没有了……穷,真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了。”
穆宜华半晌没有说话,一会儿只是凄楚地笑起来:“是啊……真是,太可怕了。”
巧娘又安慰她:“你也别太忧心了,春儿选择嫁去陈家,也是为了你和长青,只有你们俩将这病养好了,才对得起她这份心意啊。何况,没准这陈公子的病有转机也说不定呢?我觉得你们家的人有福相,能从北地逃出来的人都有福气,老天爷不会让你们白白逃出来的。”
这话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穆宜华望着桌上一灯如豆,半晌将眼神瞥向巧娘,轻声问道:“五爷他……在赌场有认识的人吗?”
巧娘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实回答:“有一些兄弟,怎么了?”
穆宜华看着她,说道:“能不能请五爷,帮我一个忙?”
第95章
小黑最近赌运不错,天天赌,天天能赢,他觉得是自己时来运转,前几日拜的城隍老爷终于显灵,再也不用继续窝在那个穷乡僻壤。等赢了一大把,他一定要搬去好地方,然后在去现在住处的周围晃悠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小黑飞黄腾达了,以后谁都不许叫他狗脸黑,要叫他贾官人,还要对他点头哈腰,尤其是那个穆宜华!对他何其嚣张!等他发达了,一定要叫她好好地想自己道歉,然后,然后……
小黑不得不承认,即使穆宜华曾那样对过他,他还是对穆宜华那张脸那身段心动不已。陈家公子那计没让她乖乖就范,等自己有钱了,强娶她还不可以了?
小黑的算盘打得叮当响,面上笑得好似已经娶了美娇娘做了员外郎,嘴角直咧到家门口。
穆宜华的小院子修葺整修,焕然一新,她正泼了水洒扫,挽起纱袖,露出洁白脆嫩的手臂擦了擦鬓角的汗,纤细婀娜的身姿被夕阳勾勒出撩人的曲线,小黑远远瞧着,咽了口口水。
穆宜华抬起头,斜眼瞥了小黑一眼,轻蔑地哼了一声,提起水桶就要进屋。
那一眼将小黑看得心痒难耐,只想上去犯贱惹得她跟自己讲话。他又凑上去,贱嗖嗖地笑道:“穆娘子一个人打扫不累啊?”
穆宜华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嗔怨又委屈:“怎么?难道你会来帮我打扫?”
小黑立马板正了身子:“会啊,当然会,只要仙女姐姐求我一句,我就帮你。”
穆宜华歪了歪脑袋轻叹一口气:“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们男人,不过就是求你们一点儿小事,你们就得寸进尺,还使计诓我,把我们害得这样惨。”
小黑从没见这样的穆宜华,着了魔一般走进院子,想走近又望而却步:“仙女姐姐,我可没想使计害你们,若是你早日松口,也不必过这样的苦日子——你要什么,不过就是开个口,我自会拿来给你奉上。”
这话说完,穆宜华半合着眼眸上下打量着小黑,轻笑一声不说话。
小黑急了,又上前几步:“你看你如今这样,也是知道贫穷的苦了。女人家,何必这样要强,找个男人依靠不就得了。”
穆宜华笑了,终于开口:“怎么?你能?”
“我自然是能的,只要是仙女姐姐愿意,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愿意。”
穆宜华瘪瘪嘴:“我不信。”
“你别不信啊!”小黑正要掏心挖肺,可转念又想起穆宜华那机灵的劲儿,心中又多了几个心眼儿,仰着头说道,“你兹要是愿意,我什么都给你,但前提是你要愿意啊。”
“我愿意什么?”穆宜华故意激他,“我说什么了就要我愿意了?我们不是在说怎样的男人是靠谱的吗?要我如今看啊,这男人必定得是有钱的才是靠谱的第一位呢,若是无钱,保不了一家吃饭,那叫什么靠谱?”
这是拐弯抹角的骂他穷酸呢。赢了好几日的小黑一下子就不愿意了,他“哼”了一声,急于证明自己:“什么叫有钱什么叫没钱?鲤鱼还有跃龙门的时候呢,人如何能着眼于眼下不看长久呢?”
“哟,我们贾官人如今也能说出这番话来了,看来离蟾宫折桂也是不远了呢。”穆宜华熟练地阴阳怪气——那小黑大字不识几个,只知道赌场怎么走,大小怎么写,还蟾宫折桂?他要是能蟾宫折桂,左衷忻都能上天做文曲星去了。
小黑被激得面目涨红,抬手指着穆宜华:“你且等着瞧,我就让你看看小爷我是怎样步步登天的!”
这一闹,后来的好几日小黑天天泡在赌场里,从一开始的五十文变成了后来的五百文,又变成了一贯钱、一两银子、五两银子……
他下的注越大,赢的钱就越多。他尝见了天大的甜头,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钱买壶好酒去穆宜华家中炫耀。
大钱袋一甩,黄酒一拎,院门口一站,他觉得自己真是天上地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潇洒倜傥君子。
从外取药回来的穆宜华碰上他候在自家院门口,可以摆出七月盛夏般灿烂的笑容迎上去:“哟,贵客登门,寒舍蓬荜生辉啊。”
穆宜华会些明州话,但略显生疏,说起来俏皮又可爱,听得小黑骨头酥麻。他只觉自己傻,设什么计让她去做陈家的妾,幸好是那春儿去了,若真是她去了,自己肠子不得悔青了?
“无甚要紧事,就是最近手头宽裕,多买了些东西。大家都是街坊邻居,给你拿点过来。”说罢,讨好邀功似的将酒坛子在穆宜华面前晃。
谁承想,穆宜华只瞅了一眼便错开身走进屋子,小黑“诶”了一声追上去:“怎么?这酒你还看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