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母亲,是皇后!”她盯着赵阔,“这不仅仅是我的懿旨,也是你父亲的旨意。赵阔,你要记住,你如今所有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力都是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我们赐予你的,连你这个人,这条命,都是我们给你的。我们能够给你,也能将它夺走。听明白了吗?”
赵阔沉默地与她对峙着,眼神暗沉,如同蒙上了一层哀伤而黯淡的雾。
“同样的,我们要给你的东西,你也必须,牢牢地稳稳地给我接好了。”
“阿娘,您在逼我吗?”
皇后闻言,看见赵阔的神情心中一耸。
赵阔已经比她还要高了,他俯视着她,眸中阴鸷绝望,双唇紧抿,丝毫不落下风。
因他是中宫幼子,皇后心里总觉得他仍旧是孩子,今日却见他这般固执狂拗,不管不顾地违背他的长辈,皇后心中顿生恐惧与陌生。
他已不再是自己怀抱中臂膀下的雏鸟了,他要张翅高飞,他要离开巢穴,若是她阻挡,他势必会用他尖利的鹰喙叼啄她,锋利的鹰爪攻击她,直至脱离她的掌控。
这一切无不让皇后感受到害怕与危机。
她股掌之间的孩子,就要飞走了。
她不允许。
“三郎,母亲不是在逼你,母亲是为你好。”皇后苦口婆心,“你父亲如今仍旧昏迷不醒,朝野混沌,你那哥哥也不成器,到了如今后宫连个孙辈都没有。皇室无嗣,亡国之相也!母亲一己之力苦苦支撑整个国朝,你难道……你难道都不为母亲考虑一下吗?”
这一个个字如同千斤巨石一般,一下又一下地砸到他身上,压迫着他的身躯,挤压着他的五脏六腑,好似要将他生生掰开揉碎。
他喘不过气,提起沉重的步子就要往殿外走。
蕊珠宫外的天空阴阴沉沉,乌云压境,好似千军万马朝人奔来。云层中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声音在远处幽咽。赵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他奋力而痛苦地从胸腔中爆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将皇后的叫喊声抛在脑后,撒开腿冲进了大雨之中-
汴京的秋雨从未如此凛冽疯狂,穆宜华与穆长青在雨中扶灵前进。
雨水砸在她的脸上,分不清水和泪。
穆同知的墓在城外一处山的半山腰上,他们用马车将穆同知的衣冠棺椁拖到山下,小厮们扛着上山。
只能说老天爱玩弄人,出来时天方晴好,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就毫不留情面地落下来。脚下泥土湿滑,穆宜华三步一摔,一个不留神还险些滑下山去。
所幸穆长青眼疾手快,一把将姐姐拉住拖了回来。
姐弟二人互相搀扶着,看着众人将母亲边上的墓穴打开,将父亲的棺椁放了进去。
雨声混杂着哭声叫魂声,仿若颠倒阴阳,不知此间是人间还是阴间。
风呼啸着,雨滂沱着,司礼高唱着“子孙拜别”的语句。
穆宜华与穆长青双膝失力,“噗通”一声在墓穴前跪下,重重地磕下头去。
冷雨浸透了二人的衣服和头发,穆宜华发着抖,眼睁睁地看着墓穴的石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合上。
她猛然暴起推开那人,奋力要将石盖挪开:“不要……不要……我不要……”
可是石盖纹丝不动,张嬷嬷和春儿连忙将她抱住,二人哭着劝道:“大姑娘,您别这样……”
“我不要……爹爹……我不要……”穆宜华拼命扒着墓穴的缝沿。
“大姑娘,”张嬷嬷在她耳边喊道,“您想想小公子,您还有小公子啊……”
穆长青也扑上来抱住她:“姐姐,姐姐……”
穆宜华看着那黑黢黢的棺椁。
那棺椁里没有她父亲,她父亲永永远远地埋葬在了北边的金国,客死他乡,尸骨无还。
她的手瞬间脱力,她被众人抱开。
石盖在此移动,直至严丝合缝。
“哐”的一声,穆宜华的心脏也被击碎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的山,只是一回神,人已经在山脚下了。
马车陷在了泥潭里,小厮们下马去推。
穆宜华发着呆,忽然从马车跳下,扔下蓑衣就往前方跑。
她觉得自己快疯了,她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前路到底通往何方,而她到底为什么要冲进雨里。
头重脚轻,她整个人都在发晕。
“姐姐!”穆长青嘶声叫喊。
穆宜华整个人如若无骨,扭身摔倒在地。他狂奔过去,只见还有一人从一旁的树林里冲出来将她托起。
“左郎君?”穆长青讶异大喊。
左衷忻神色严肃冷冽,他将自己身上的氅衣和蓑衣脱下尽数给穆宜华穿上,打横抱起她又转头对跑来的三人说道,“春儿姑娘,张嬷嬷,我的马车在那边,你们一会儿先送她回府,这边交给我和长青。”
说罢,便三步并作两步将穆宜华抱上车,车上干净的衣物、帕巾、暖炉应有尽有,三人微微一愣,左衷忻也不愿多做解释,将马鞭递给她们:“你们谁会驾马?”
春儿一把接过:“我会。”
“把你们姑娘平安送回去,不能有任何差池。”
“那是自然,请左郎君放心。”春儿说完这话,觉得奇怪,忙又道,“小公子也请放心。”
张嬷嬷钻进马车,掀起帘子道:“多谢左郎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