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柔明面儿上像个没事人,但背地里早已狠狠地哭过几回。她将穆宜华和宁之南叫去,无非就是觉得这偌大汴京城,能说得上话的只有穆宜华,而宁之南是穆宜华素来要好的朋友,也常听人道她性子豪爽,最是好相处的,便将二人一同叫来人,陪她说说话。
二人到了殿内,只见安柔倚靠在美人榻上,未施粉黛,眼睛红肿,面色略微憔悴。
二人上前行礼,安柔给她们看座,却也不说话,只目光无神地望向一处。
穆宜华与宁之南面面相觑,还是穆宜华先开了口:“帝姬近来可好?”
“不好。”安柔在穆宜华面前没有架子,直言快语。
穆宜华上前轻轻揽住她,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我们不想他了。”
穆宜华轻声细语,安柔一听嘴巴一瘪又要哭出来了。她扑倒在穆宜华的怀里,孩子气地埋怨:“我贵为一国帝姬,生得好看,精通诗文礼仪。我那么好,他竟然不喜欢我!什么样的女人让他念念不忘,倒比得上我……”
穆宜华无奈失笑,她像个姐姐般替安柔拭去眼泪,又将她汗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捧着她的脸宽慰道:“帝姬此言差矣,您是大宋皇后所出,与太子一母同胞的帝姬,这世间是如何有比你更好的女子?”
“那他为何又有‘齐大非耦’之言?还说什么云泥之别,也不愿做陈世美一般的人,心中已有他人做不到对我至诚至真,让我另觅良人。话说的好听,还不是不喜欢我!”
穆宜华叹气,她扶着安柔坐正,循循善诱:“帝姬,恕宜华僭越,在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做妹妹看待,一下所言皆是肺腑之言,若有任何冒犯,还请帝姬多多担待。”
安柔与赵阔感情好,她也早将穆宜华当做自己皇嫂,听见她这么说,乖巧地点头听训。
“这世间,不是你最尊贵,最好,最优秀,别人就一定会喜欢你。爱是很公平的,每个人都会有,都能得到。你的好,你的优秀在他人眼里或许不如他心上人的分毫;可若是在心悦你的人眼里,你就是最好的,那别人的心上人在心悦于你的人眼里也就分文不值了。左郎君不过世间其一人,他的选择也并非这世间其他人的选择。帝姬不必困囿于他这一人,自去寻别人便是。”
话音刚落,皇后便笑着走进来:“穆娘子方才那番话,说的倒是真好。”
众人要行礼,被皇后免了。穆宜华起身给皇后让座,安柔倒在自己母亲的怀中,又开始撒娇。
“好了,姐姐们都在呢,你这像什么样子?”皇后说归说,却没有推开女儿,“方才你穆姐姐同你说的,你都记在心上了?”
安柔点点头。
“那便好,这都过去几日了,还茶饭不思的。你爹爹都不治左大夫的罪,你倒在这里给自己找罪受。那左衷忻人品才学是不错,但家世实在不可。这样的人如何能尚公主,我也是被你这个小妮子哄昏了头,挑谁不好,非得选他。”
“哥哥与穆姐姐都说他好,我自是相信他们的。”
宁之南轻笑:“殿下,这事可不能由着外人说,得你自己想。”
皇后瞧了一眼宁之南,又对安柔道:“这事儿啊,还是你宁姐姐有门道,她再过几月便要成亲了。”
安柔问:“当真?男方是谁?”
“是今科进士,太常寺的太常丞贺辰光。”
“啊呀,那岂不就是话本子里说的才子佳人吗?”
皇后忽然想到什么,问:“我记得你家中有三个孩子,其中一个也在太常寺?”
“回娘娘的话,正是。是我大哥宁元庆,熙元三年的进士,如今任太常寺少卿。”
皇后笑道:“这敢情好,一家子人都在一处做事了。不过等你们成亲后,贺太常丞怕是要调任呐。”
宁之南点点头:“吏部也有让他外放的意思。”
“新科进士外放也是开国以来的传统了,年轻人就是要多出去历练,才好为我们大宋做事啊。”
宁之南点头称是。
这厢话过几轮,安柔却仍旧再回想。她点着额角,喃喃:“宁元庆,宁元庆,这名字好生熟悉……啊,我记起来了,我在及笄礼上见过宁少卿!我见过他!我还记得那时衣裙太长,险些摔了,宁大人还扶了我一下呢。当时我还问他,及笄礼成,我便不再是个孩子,父母也叫我不该任性,那我到底该做一位怎样的帝姬呢?宁大人他就回答我,忠君忠国爱民。我又问他,又不该是男子所为吗?宁大人又说,并非男子所为,而是君子所为,殿下亦可作女君子。”
在场之人听闻此言,除了宁之南以外无不点头称赞。只有宁之南觉得是她大哥的母鸡病又犯了——宁元庆在家中做长子,需要训教手底下的弟妹,却又是个好脾气从不动粗,只好把弟妹抓来训话,能从戌时讲到三更天。是以宁之南与宁元吉从不怕父母,只怕自己的大哥。
皇后又细细问了宁之南有关宁元庆的一些事情,便放她们出宫了。正巧碰见一绿色官服的男子上殿,后头跟着两个内侍合力搬着一尊鲜红精巧又硕大的南洋红珊瑚。
“邓承旨。”给穆宁二人领路的内侍行礼道。
穆宜华宁之南也跟着行礼。
邓孚舟看了看他身后的两位女子,回礼。
几人错过,穆宜华回头再望,问道:“是今科的榜眼吗?”
“正是。”
宁之南感叹:“真是好大一株红珊瑚,我从未见过有那么大的。这是打哪儿来的呀?”
内侍答:“奴婢也不知,不过邓承旨自是又门道的。除了这红珊瑚,他还搜罗了好多名家画卷、传世琴谱给官家,官家如今对邓承旨也是赞不绝口。”
二人出了宫,同坐一辆马车,宁之南还在感叹方才所在的红珊瑚,穆宜华却神情严肃,自言自语:“一个都承旨,不好好在御前侍奉,却整日搜罗奇珍异宝进献……也难怪三哥不喜欢他。”
“阿兆,你说这些东西他都是从哪儿来的?我听闻邓承旨家中虽颇为殷实,但不见得能次次进贡的都是宝贝啊。”
穆宜华哂笑了一下:“阿南,你知道如今身居高位的童蒯,是如何从一个前朝贬官重回汴京,重掌权势的吗?”她顿了顿,眉头微蹙,“结交内侍,献宝媚宠。”-
宁之南与贺辰光的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初六,说是大相国寺的主持算出来的好日子,宜嫁娶。
宁家已然开始准备成亲所需物品,穆宜华和与虞倩倩还时不时会去府上帮忙。庭院桂香,秋风凉爽,天高云舒,姐妹们院中边刺绣边闲话,好不快活。
虞倩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的事情,说是看她年龄已到,家中已然在帮她相看夫婿了,顺嘴还提到了左衷忻。
宁之南笑说这左大夫如今是最烫手的山芋,人人都知道他的好处,人人却都避让之。
虞倩倩没接话,但笑不语。
三人还说起宫中秘辛,说是太子妃身子休养了大半年总是不见好,皇后娘娘怕是要给太子殿下纳侧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