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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慈悲掌杀心起（第1页）

玄天宗，问心殿。

此地非金雕玉砌，亦无香火缭绕。巨大的殿堂由整块整块未经雕琢的玄青色巨石垒砌而成，穹顶高远，隐没在朦胧的光影里。地面平整如镜，倒映着殿内唯一的光源——穹顶中央垂落的一道清冷、纯净、仿佛自九天接引而下的素白光柱。光柱笼罩着殿心一方三尺见方的黑色石台，石台表面光滑如墨玉，流淌着水波般的微弱光晕，散出一种亘古、苍茫、足以涤荡神魂的气息。四壁空无一物，唯有岁月刻下的斑驳痕迹，沉默地见证着无数次的审判与裁决。空气凝滞，弥漫着一种无形的、足以让顽石低的浩瀚威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肃穆。这便是玄天宗道统核心，唯有裁决关乎宗门存续、天地大义之巨案时方会开启的——问心台。

此刻，问心台中央的黑色石台上，涵婓被数道流转着暗金色符文、细若游丝却坚韧无比的“缚神索”牢牢捆缚着，呈跪姿。他的状态比烽烟渡时更加凄惨。左臂上那朵“白骨血花”的妖异血纹，在问心台纯净光柱的映照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如同吸饱了墨汁般，呈现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邪异的暗红色泽，花瓣状的骨刺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散出令人心悸的阴寒与灼热交织的诡异气息。他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凌乱地披散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干裂出血的嘴唇和尖削的下颌。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如同一尊即将碎裂的、被污血浸透的泥塑。

问心台周围，一片死寂。执法长老徐峥、天枢长老等数位宗门核心高层，如同沉默的雕像，分列石台两侧稍后的阴影之中。他们的目光或冰冷、或凝重、或隐含叹息，如同无形的枷锁，沉重地压在石台之上。青冥立于徐峥身后，依旧是一身素净的玄天宗高阶弟子服袍，脸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气息也略显虚浮，显然烽烟渡的“重伤”尚未痊愈。他低眉垂目，姿态恭谨肃穆，双手拢在袖中，仿佛沉浸在沉痛与无奈之中。

殿内落针可闻。唯有穹顶光柱无声倾泻，在黑色石台与涵婓身上流淌。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问心殿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道身影，自大殿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阴影中，缓缓步入光柱的边缘。

玄天宗宗主——清微真人。

他依旧是一身朴素无华的玄色道袍，身形并不高大，却仿佛是整个问心殿的枢轴。随着他的出现，那道自穹顶垂落的清冷光柱似乎都变得更加凝练、纯粹。他面容清癯，须如雪，梳理得一丝不苟。深邃的眼眸如同容纳了浩瀚星海，又似古井深潭，不起波澜。目光扫过问心台上形容枯槁、血纹狰狞的涵婓时，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沉凝到极致、仿佛承载了万古沧桑与天地之重的悲悯。然而，在那悲悯深处，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天道律令般冰冷无情的决断之力。他一步步走来，脚步无声，却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之上，每一步都让问心殿内无形的威压厚重一分。

最终，他停在问心台前，距离涵婓不过三步之遥。

“涵婓。”清微宗主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洪钟大吕，清晰地响彻在空旷的问心殿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却又蕴含着无法抗拒的威严，“抬起头来。”

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石台上，涵婓低垂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括般，一寸寸抬起。缚神索随着他的动作出细微的嗡鸣，勒进皮肉。墨色的丝滑落，露出了他那张脸。

灰败，死寂。曾经明亮的眼眸此刻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被痛苦和冤屈蛀空的躯壳。左臂上那朵暗红的“白骨血花”，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在光柱下妖异地闪烁着，如同烙印在他生命上的诅咒。

“你，可知罪？”清微宗主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那目光穿透了涵婓涣散的瞳孔，似乎要直达他灵魂的最深处，洞悉所有被隐藏的真相与污秽。

涵婓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裂的唇瓣被撕裂，渗出血珠。他试图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气音。他的意识在无尽的折磨下早已濒临崩溃的边缘，冤屈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中翻涌，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想嘶吼，想控诉，想指着青冥的鼻子揭露这弥天的阴谋！但身体被缚神索禁锢，神魂被问心台压制，喉咙被血痂堵塞，连一丝清晰的音节都无法吐出。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空洞的眼睛，死死地、带着最后一点不甘的火焰，迎视着宗主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眸。

“冥顽不灵，邪蛊蚀心，神智已近沉沦。”清微宗主看着涵婓徒劳的挣扎和眼中的混乱，轻轻摇了摇头，那悲悯之中带上了一丝不容更改的决绝，“罢了。天道昭昭，是非曲直，问心台前，自有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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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皮肤温润如玉，却蕴含着足以改天换地的恐怖伟力。五指自然舒展，掌心向下，对着问心台上涵婓的天灵盖，虚虚按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没有刺目的光华。随着他手掌的下压，整个问心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穹顶垂落的清冷光柱骤然明亮了数倍，如同实质的水银般倾泻而下，将涵婓完全笼罩！一股浩瀚无边、纯净无暇、却又带着绝对审判意志的意念洪流，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轰然降临！

慈悲掌！

非是杀伐之掌，而是玄天宗至高秘传，以无上慈悲心为引，引动天地正气，直叩心扉，涤荡神魂，令一切谎言、伪装、邪念无所遁形，令受术者直面本心，在灵魂深处忏悔其罪的无上神通！

清微宗主眼中悲悯之色更浓，仿佛一位即将引导迷途羔羊的圣者。掌心清光微吐，那浩瀚的意念洪流即将注入涵婓的天灵。

就在这决定命运的一掌即将落下的瞬间！

一直低眉垂目、恭敬侍立在徐峥身后的青冥，拢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极其隐蔽地、以一个无人能察觉的角度，悄然结出了一个极其古怪、透着阴寒邪异气息的法印！

那法印并非实体，而是纯粹由一股精纯而隐晦的魂力凝成，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诅咒之力！法印形成的刹那，青冥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朝着涵婓左臂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一弹！

嗡——！

一股无形无质、却阴毒到极致的诡异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穿透了问心台纯净光柱的压制，精准无比地命中了涵婓左臂上那朵妖异的“白骨血花”！

如同点燃了埋藏在火药桶最深处的引信！

“呃啊——！！！”

涵婓猛地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仿佛来自灵魂被撕裂的最深处！

他左臂上那朵暗红色的“白骨血花”，在青冥魂力法印的刺激下，骤然爆出前所未有的邪异血芒！整条手臂的皮肤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皮下的血纹疯狂扭动、膨胀，仿佛有无数条毒蛇要破体而出！一股远比在刑台和烽烟渡时更加狂暴、更加灼热、带着疯狂毁灭气息的邪异能量，如同被压抑了万年的火山，以左臂为源头，轰然爆，瞬间冲垮了渡厄金针勉强维持的脆弱平衡，沿着经脉血管，向着全身、尤其是他的头颅——识海与神魂的核心，疯狂逆冲而去！

这股力量是如此凶戾霸道，竟连问心台那足以涤荡神魂的纯净光柱都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束缚涵婓的缚神索出不堪重负的“铮铮”悲鸣，暗金符文狂闪！

涵婓的身体在石台上疯狂地弹动、扭曲！如同一条被扔进滚油里的活鱼！七窍之中，不再是鲜血，而是喷涌出粘稠的、带着丝丝缕缕暗金色泽的血雾！那是神魂本源被邪力疯狂灼烧、蒸腾的征兆！他涣散的瞳孔，在极致的痛苦和那股毁灭性邪力的冲击下，如同被注入了滚烫的熔岩，瞬间变得一片赤红！那赤红迅蔓延，吞噬了眼白，将整个眼眶都染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恶鬼般的血瞳！

“吼——！！！”

一声充满无尽痛苦、暴戾与毁灭欲望的咆哮，从涵婓那被血雾笼罩的口中爆出来！不再是人类的嘶吼，更像是濒临疯狂的凶兽最后的哀鸣！他猛地昂起头，赤红的双瞳死死地、怨毒地瞪视着近在咫尺的清微宗主！那眼神中，再无半分空洞与疲惫，只剩下被邪力彻底点燃的、焚烧一切的疯狂恨意！仿佛要将眼前这个带给他无尽痛苦、代表着“正道”审判的人，连同这整个世界，一同拖入毁灭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