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瀚海黄沙,在灼目的烈日下蒸腾着扭曲的热浪,像一片金色的、死寂的熔炉。狂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裸露的岩石和枯死的胡杨骨架上,出鬼哭般的呜咽。这里是大地的尽头,灵脉枯竭,生机断绝,连最顽强的沙蝎都销声匿迹,只有亘古不变的荒凉与死寂。
三道身影,在滚烫的沙丘上艰难跋涉,拖出三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很快又被风沙无情地抹去。
涵婓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深深陷入流沙,又费力拔出。他赤裸的上身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些是幽冥能量侵蚀留下的灰败印记,有些是战斗撕裂后又被新生力量强行愈合的暗红疤痕。左眼冰魄般的幽蓝光泽黯淡了许多,右眼燃烧的金焰也失去了之前的狂暴,只剩下疲惫的余烬在跳跃。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深处那丝扎根的幽冥死气,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冰冷的侵蚀感。他背负着帝君兽——曾经山岳般庞大的身躯,此刻蜷缩着,沉重得如同真正的顽石。暗金色的鳞片几乎剥落殆尽,露出大片森然白骨,仅存的几片也黯淡无光,布满裂痕。它的头颅无力地垂在涵婓肩头,仅存的那只暗金竖瞳紧紧闭合,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血沫,滚烫地滴落在涵婓肩胛的皮肤上,灼烧出微小的红点。
洛红衣跟在稍后,脚步虚浮。那一头刺目的银失去了光泽,被风沙染成了灰白,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干涸的血痕,像两道凝固的泪河。失明并未剥夺她的行动力,一种玄妙的心神感应如同无形的丝线,连接着前方的涵婓,指引着她避开流沙和突兀的岩石。但这份感知消耗巨大,她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身体微微颤抖,每一次迈步都像是踩在刀尖。她一只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血光策》玉简正散出微弱却顽固的冰寒气息,勉强压制着体内因双生血蛊反噬而蠢蠢欲动的冰霜之力,以及……更深层、因情蛊灼烧而带来的、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死寂。除了风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只有帝君兽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的喘息。
“撑住…快到了…”涵婓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石头。他抬头,冰魄之眼穿透蒸腾的热浪,望向地平线尽头。那里,一座城池的轮廓在扭曲的光线中若隐若现。城墙由巨大的、风化的黄褐色岩石垒砌而成,斑驳而沧桑,许多地方已经坍塌,露出巨大的豁口,如同巨兽腐朽的骸骨。没有旗帜飘扬,没有守卫巡视,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黄,与这无边的荒漠融为一体。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流沙城。传说中流放者的最后庇护所,被世界遗忘的边陲孤城。
越靠近城池,空气中弥漫的绝望气息就越浓重。风带来了若有若无的、混杂着腐败和草药苦涩的怪异气味。城墙脚下,散落着被风沙半掩的白骨,无人收敛。坍塌的城门洞如同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大口,里面一片死寂。
当三人终于踉跄着穿过巨大的城门豁口时,眼前的景象让涵婓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
城内并非空无一人,却比空城更令人心头寒。
狭窄的、布满厚厚沙尘的街道两旁,稀稀拉拉地站着、或蜷缩着一些人。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溃烂的脓疮或诡异的暗色斑点。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蒙尘的玻璃珠子,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呆呆地望着闯入的不之客。没有好奇,没有恐惧,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存欲望都稀薄得可怜。一些人靠在断壁残垣下,怀里抱着早已僵硬的亲人尸体,如同抱着枯木,无声无息。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疾病和死亡交织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这里,是一座被瘟疫和绝望吞噬的坟墓。
涵婓的心沉了下去。这样的地方,真的能找到压制帝君兽体内幽冥死气反噬、缓解洛红衣血蛊和情蛊的东西吗?
就在他们踏入城内不过百步,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街道的转角阴影处。
那是一个极其干瘦的老者。他穿着一件洗得白、打满补丁的旧袍,袍子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沟壑纵横,如同被风沙雕琢了千年的岩石,皮肤是近乎死灰的土黄色,紧紧包裹着突出的颧骨。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病态的亮光,死死地钉在涵婓背上昏迷的帝君兽身上,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狂热。
“守界人…真的是…守界人的气息…”老者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干枯如鸡爪的手指激动地颤抖着,指向帝君兽。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街道上异常清晰,引得周围那些麻木的流民微微骚动,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但很快又重归死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涵婓立刻警觉,停下脚步,右眼金焰本能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危险的气息锁定了这个突兀出现的老者。洛红衣虽然目不能视,但敏锐的灵觉也让她感知到了前方的异常,下意识地靠近涵婓身侧,指尖有微弱的寒芒凝聚。
“你是谁?”涵婓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陷阱。
老者对涵婓的敌意恍若未觉,他那双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黏在帝君兽身上,狂热不减,步履蹒跚却又急切地向前挪了几步,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喊:“城主…城主大人!他们来了!预言…预言是真的!守界人…带来了…带来了希望!”
他的嘶喊声在死寂的城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话音未落,街道尽头,那座勉强还算完整的、由巨石垒砌的城主府方向,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同样穿着一身陈旧的皮甲,甲胄上布满刀痕和暗褐色的污迹,显然是干涸的血渍。面容刚毅,如同刀劈斧凿,饱经风霜,一道狰狞的疤痕从左额角斜划至右下颌,几乎毁掉了半张脸,让他看起来异常凶悍。他便是流沙城的城主,屠烈。
屠烈大步走来,脚步沉稳有力,踩在沙尘上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先是扫过涵婓背上的帝君兽,那庞大而惨烈的身躯让他瞳孔微微一缩,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敬畏?随即,他的目光落在涵婓身上,在他冰火交织的异瞳上停留片刻,最后定格在洛红衣那一头刺目的银和紧闭的双眼上。
他走到近前,在距离涵婓三人丈许外停下。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有一种在绝境中挣扎求生者特有的直白与沉重。
“它…快死了。”屠烈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石摩擦,直接点破了帝君兽濒危的状态。他的目光再次回到帝君兽裸露的白骨和微弱的气息上,那道贯穿脸庞的疤痕微微抽动了一下。“流沙城…也快死了。”
他抬手指了指周围那些麻木等死的流民,又指了指远处坍塌的城墙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死寂与绝望。“瘟疫…幽冥的诅咒…还有…缺水。水源…快要枯竭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边缘的压抑。“城里的人…每天都在减少。要么病死,要么…渴死、饿死。”
屠烈深吸一口气,那浑浊而带着死气的空气似乎让他更加沉重。他看向涵婓,眼神复杂,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微弱的祈求:“我知道你们是谁,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也知道你们在躲避什么。血灵宫、幽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不会放过你们。流沙城,是你们最后的喘息之地,但这里…也是地狱。”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同盯住猎物的鹰隼,一字一句道:“做个交易。城主府深处…有我们世代守护的一件东西…或许…能救它!”他指向帝君兽。“也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东西。”目光扫过洛红衣。
“什么条件?”涵婓的声音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波动。冰魄之眼冷静地审视着屠烈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金焰之眼则感知着他体内并不算强大却异常坚韧的气血波动。在这绝望之地,任何馈赠都必然标着高昂的价格。
“庇护!”屠烈斩钉截铁,疤痕扭曲的脸庞上肌肉绷紧,“用你们的力量,庇护流沙城!直到…直到我们找到新的水源,或者…彻底死绝!”
他指向城外昏黄的天际,声音带着刻骨的仇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幽冥的爪牙…那些穿着黑甲的哨兵,它们像秃鹫一样在城外游弋!它们在等…等城里的人死光,或者…等你们出现!它们惧怕这里残留的…某种力量,不敢轻易进城,但它们封锁了所有通往绿洲的可能路径!没有水…所有人…都得死!”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驱赶它们!或者…杀光它们!”屠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咆哮,“作为交换…城主府里的东西…是你们的!”
庇护一座被瘟疫和幽冥封锁、濒临灭绝的孤城?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涵婓沉默着。帝君兽沉重的呼吸如同重锤敲打在他背上,洛红衣指尖传来的微凉寒意也提醒着他两人同样糟糕的状态。他们自身难保,又如何庇护他人?
“带路。”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涵婓没有看屠烈,目光落在帝君兽垂落的头颅上。他没有选择。帝君兽的气息正在飞流逝,洛红衣强行压制情蛊和血蛊的反噬也到了极限。流沙城是地狱,但城主府里的东西,可能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屠烈眼中爆出狂喜的光芒,但瞬间又被沉重的责任压了下去。他用力一点头,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城主府走去。那个干瘦的老者,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跟在屠烈身后,浑浊的目光依旧时不时贪婪地扫过帝君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城主府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空旷。巨大的石厅里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只有冰冷的石壁和厚厚的积尘。空气更加沉闷,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混杂着药味和某种奇异腥甜的气息。光线昏暗,只有高处狭窄的窗口透进几缕昏黄的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屠烈没有停留,带着三人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向府邸最深处。道路向下延伸,通往地下。越往下走,那股奇异的腥甜气息就越浓郁,甚至隐隐压过了瘟疫的腐败味。空气也变得阴冷潮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