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粮食若能救下一百人,是功德。能救下五十人,也是功德。”
柳霄看着眼前的少女,眸色怔忪。
在他的记忆里,阿姐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在带着柳家一块儿开食摊的那刻起,阿姐的愿望似乎就只有一个——
从小食摊开到大酒楼。
他们为了这个共同的愿望,一起努力,打拼,熬夜,存钱。
高粱酒坛子记载着他们梦想成真的进度。
上次他还掂量过,那只坛子已经变得沉甸甸的,就快满了。
这代表他们其实还差一点点就能如愿开上大酒楼了。
“阿姐,把这些钱全用了,你不会心疼吗?”柳霄问。
“心疼。”柳金枝一笑,“但钱没了还能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上回她就是这么劝自己救下杜卫的。
“更何况,我有手艺,什么时候都能东山再起。”
柳金枝晃了晃自己的手,语气轻松。
柳霄见此,表情也从怔忪渐渐转为严肃、认真,他用力点头,道:“我永远都是与阿姐站在一边的。阿姐要做,那我就帮阿姐一块儿做!”
说完,他快些站起来,朝旁边走去。
柳金枝疑惑问道:“霄哥儿,你干什么去?”
“考了两日了,我还没沐浴过,我先去净身,然后就来帮阿姐做吃食。”柳霄回过头,也学柳金枝晃了晃自己的双手,“阿姐教我的手艺,我一点儿没忘。”
清俊的少年认真又可爱。
柳金枝忍不住勾唇笑了。
*
但难民涌来汴京的速度比学子说的更快,人数也更多。
短短三天之内,汴京城已经抵达了五批难民。
此时,军巡辅接收到命令后,把前五批难民都带到了城内稍有空余贫民巷,任由难民们搭草棚子住下。
这种草棚子不防风、不御寒,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遮遮雨。
饶是如此,大批量的难民涌入,城内很快就连遮雨落地的地方都没了。
为了不引发城内动乱,在勉强接收十批难民之后,军巡辅再度接到命令,配合汴京城驻京兵士一同驻守城门。
东南西北多个出口架上行马,全部戒严,往来人口,但凡没有汴京身份玉碟,一律不准放行。
可这也挡不住难民们北上逃亡的决心。
既然不许进城,那难民们就在城外就近搭草棚子。
一开始军巡辅不管,但有些难民拖家带口,长途奔袭,到了汴京城已经身无分文。
为了果腹,已经有人开始头上插草,开始卖儿卖女。
哭闹声、哀嚎声、病弱呻吟声整日不绝于耳。
有官员家眷受不了,一状告到府衙里头。
府衙也担心这些难民影响了出行官员,下次下令,将难民赶出五里。
拉扯、推搡之间亦有数人丧命。
此时,距离柳霄考完秋闱已过了十五日,离傅霁景失去消息已有二十多日了。
也不知朝廷官员与官家是如何探讨的,在等待的这些时日里,朝廷暂时未拿出任何解决策略,连粮仓都尚未开放,城中的物价倒开始疯涨。
有商人开始囤积居奇,作壁上观。
可已经有难民饿死了。
柳金枝意识到不能紧跟朝廷步伐救灾,干脆自作主张,带着小饭馆的人,租了辆驴车,到城外发馒头、施粥去!
这日是九月七,白露,刚过中元节。
若是以往,汴京城的百姓都要祭祖、拜月、赏灯、张灯,还会演唱目连戏,热闹非凡。
但今年由于灾情影响,城内顶多就放了个灯。
祈求祖先投胎转世、灵魂得以安息的水灯在金水桥被放下,沿着御河河水往外飘,穿过水洞严防的铁栅栏口,出现在柳金枝的眼中。
她站在河边看了看这些灯,大多抄写了超度魂灵的经文。
有《往生咒》、《地藏菩萨本愿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当一只莲灯飘到水渠边时,正好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捞起。
那是名妇人,怀中抱着个孩子,孩子不哭不闹,似是没了生息,妇人便捡了往生船塞进襁褓内,用干瘦的脸颊贴紧孩子,轻声地念着些什么。
柳金枝看得眼热,赶忙转过头擦了擦眼眶,问:“准备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