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琅寰低垂着头,向来挺拔如剑的身躯第一次有些佝偻,这让他看上去很颓然,再不见潘家掌权人的傲慢清贵。
热泪砸在他绸缎锦衣,和数不清的宝石戒指上,很快就濡湿一片。
他紧紧攥着马鞭,以至于手背青筋毕露,指尖泛白。
潘琅寰……掉了眼泪……
为了他弟弟。
柳金枝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把蝌蚪粉推过去:“安玉吉人自有天相……”
潘琅寰动了动,背对柳金枝把眼泪擦掉,声音沙哑:“对不起,我失态了。”
“手足之情是除却亲情以外最割舍不掉的情谊。”柳金枝拍拍他,“我也有弟妹,能理解你。”
潘琅寰摩挲着手中马鞭,目光仿佛穿过时间长河,回到了过去。
“其实小时候,我和安玉感情很好,我从没打过他……直到爹娘去世的那一年。”
“那时候,我十二岁,安玉才五岁,他什么都不懂,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古代社会讲究宗族,然而宗族有时候是很可怕的。
当一房主家双双死去,只余幼子与一笔巨额遗产的时候。
没人能忍住不对幼子动手。
“我不记得当天来了多少人,大伯、二伯、三伯、二叔公、三表兄……”
潘琅寰闭上眼睛,疲惫,却也冷漠傲然。
“当然,不管是多少人,都不是好东西,也都别想从我手里拿到一文钱。”
“他们知道哄不了我,就去哄安玉,骗他和我作对。”
“确实也闹过一阵,但都不成气候。”
“不过这确实提醒了我,安玉耳朵软,分辨不出谁好谁坏,所以我把他保护的更好,绝不让他再见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族。”
但是一整个潘家亲族,不可能斗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他们买通了当地县官,以朝廷律法施压,让他交出家产,而他转身就以半数家财和认义父的承诺,求到了宫内曹大监的身上。
所有的阴谋诡计都在曹大监绝对的权力面前化为乌有。
宗族不敢再说话,而他担任了潘家掌权人,继续爹娘生前生意,以及每年往宫里送一笔“孝敬钱”。
“从那时我就明白,再多的银子,都比不上实际的权力。”潘琅寰压下极黑的眉眼,“但皇宫诡谲,谁也不知道曹大监会不会一朝失势,所以我要让安玉去读书。”
自小的经历让他失去了安全感,因此无论做什么,他都要未雨绸缪。
做一步,算十步,才能保他潘家无忧。
“可是……”潘琅寰表情微微扭曲,“安玉怎么就偏偏爱上了做菜!”
“我要让他科举,他自己却要当膳工!当厨子!”
他甚至怀疑是当年那群亲族对潘安玉的影响尚在。
气到极致时,险些控制不住去把人痛打一顿。
柳金枝哑口无言。
她确实没想到潘家是这么个情形。
但她能理解潘安玉,也能理解潘琅寰。
因为她和潘琅寰很像,辛辛苦苦开饭馆,也是为了多一份实力护住弟弟、妹妹。
不过……
“潘大官人,你相信人有既定天分这回事吗?”
柳金枝道。
潘琅寰抬眸看她:“我只信勤而有道。”
“既是如此,安玉勤过吗?”
潘琅寰似乎又陷入了回忆:“刚知道爹娘去世那些日子,他很伤心,对我言听计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点灯读书,是勤奋过的。”
“结果呢?”
“他三岁启蒙,四岁入私塾,五岁我就请了西席先生一对一教导。”
潘琅寰表情既挫败,又茫然。
“但他十二岁下场考乡试,居然还考不过六岁小童。”
潘琅寰至今还记得出榜当天家中的凝重气氛。
谁都不敢说话。
连老夫人都不敢,生怕他一点就炸。
“那之后呢?”
“之后我就给安玉请了两个西席先生!”潘琅寰咬着牙,眼里仿佛冒着火,“到后来三个、四个,我不信这么多先生都教不好他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