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英轻手轻脚地走到一个营帐前,小心翼翼地掀起帐帘,轻声喊道:“老吴,快来看呀,是谁来找你啦?”声音虽然不大,但却穿透了寂静的空气,传入帐内。
只见帐内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伤员,他们或裹着绷带,或拄着拐杖,神情疲惫不堪。有些人失去了胳膊,有些人则腿部受伤严重,此刻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休养。听到赵英的呼喊声,其中一名独眼的老兵艰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哦哟,这不是赵小子嘛!哈哈,真是稀客啊!不过……这位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的公子哥又是哪位高人呢?”老吴一边笑着调侃道,一边好奇地看向站在赵英身旁的赫连珏。
赵英微微一笑,向赫连珏介绍道:“这位可是我们南诏国的尊贵王子,赫连珏殿下!此次前来,乃是奉将军之命,特意探望诸位受伤的兄弟们。”说完,他还恭敬地行了个礼。
话音刚落,原本就不怎么热闹的营帐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皆惊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而又陌生的面孔,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赫连珏心中暗自紧张,毕竟自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伤员们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或是敌意,仅仅是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便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该躺下的继续躺下,该坐着的也依旧安然无恙。
这时,那位名叫老吴的独眼老兵率先打破沉默,热情地招呼道:“原来是赫连珏殿下大驾光临啊!快快请进,请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吧。对了,赵小子,有没有水啊?我这嗓子都快冒烟儿咯!”说罢,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充满渴望。
赫连珏在旁边的矮凳上坐下,犹豫了一下,问:“您的眼睛”
“去年漠北之战丢的,”老吴喝口水,说得轻描淡写,“蛮子的箭,嗖一下,就没了。好在命保住了,将军给了抚恤,安排在这儿做些轻活。”
另一个断了右臂的年轻士兵接话:“我是三个月前,南诏偷袭时伤的。”
赫连珏身体一僵。
那士兵看了他一眼,继续说:“我们小队守西城门,来了两百多个南诏兵。打了半个时辰,我砍了三个,第四个一刀砍过来,胳膊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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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很平静,但赫连珏注意到他左手攥紧了被褥。
“恨吗?”赫连珏轻声问。
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说的话,随后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挺恨的吧!毕竟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这么被杀死了……可是后来,听了将军的教诲之后,便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好恨的了。将军说过,在这残酷无情的战场上,每个人都有各自所效忠的主人,而杀敌不过只是执行任务罢了,并不能算是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更何况呢,”说到这里时,那名士兵稍稍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接着又继续说道,“我还听说这次战争过后,南诏那边不仅赔了钱给咱们大梁,而且还签订下了一份屈辱性的条约呢!如此一来,我们家也总算得到了一些抚恤金,可以让我的小弟弟去学堂念书啦!这样想想看的话好像一切也都挺好的。”话音刚落,整个营帐之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赫连珏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群神情各异的士兵们,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只见他们之中有的人看上去尚且十分稚嫩青涩;有的人却早已两鬓斑白、满脸沧桑。然而尽管经历过无数次生死搏杀,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或深或浅的伤痕印记,但当提及那位英勇无畏的将军以及那份来之不易的条约时,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愤恨之情,取而代之的唯有一片如湖水般宁静且坚定的信任感。
他们信任苏婉儿,相信她做的决定,能带来更好的结果。
“将军常来吗?”赫连珏问。
“常来!”另一个老兵抢着说,“将军每次打仗回来,第一个就来伤兵营。有时候还亲自给重伤的喂药,包扎。她说,我们是她的兵,她得负责到底。”
老吴点头:“是啊。我眼睛刚瞎那会儿,想不开,觉得废了,活着没意思。将军来看我,说‘老吴,你还有一只手,还能教新兵怎么保命,怎么就废了?’然后真安排我去新兵营当教头。现在那些新兵蛋子,见我都叫吴教头,威风着呢!”
他说着,独眼里闪着光。
赫连珏心中震动。
他见过南诏的将军,高高在上,视士兵如草芥。何曾有这样与伤兵同吃同住、为他们谋划后路的主帅?
离开伤兵营时,夕阳西下。
赵英送赫连珏回住处,路上说:“殿下,您别怪将军严厉。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三十万镇北军,千里边防线,还有背后的大梁百姓。她得狠,得硬,得让所有人怕她、服她,这样才能镇得住。”
赫连珏点头:“我明白。”
回到营房,他坐在床边,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这一天,他握了枪,学了律,看了伤兵,听了很多故事。
也看到了一个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苏婉儿。
她逼他,但也给他机会。她辱他,但也教他道理。她手握重兵,却能体恤士卒。她是个女子,却比无数男子更有担当。
“合作伙伴,而不是附属品”
他想起她早上的话。
也许,这真的不是一条绝路。
也许,这真的是一个机会——对他,对南诏,甚至对她。
敲门声响起。
赫连珏开门,外面站着个小兵,手里捧着一叠衣物。
“殿下,将军让送来的。说是让您试试合不合身。”
赫连珏接过,展开。
不是嫁衣。
而是一套深蓝色的文士袍,质地精良,袖口绣着银色的云纹。还有一件同色的披风,一双新靴。
他愣住。
“将军说,”小兵挠挠头,“殿下既然要学军务,总得有身像样的衣服。那套棉布衣,晨练穿就行。”
说完,小兵行礼走了。
赫连珏紧紧地抱着那件衣服,宛如捧着一颗珍贵无比的明珠一般,静静地伫立在门边,久久没有挪动脚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但他却浑然不觉。终于,他轻轻地关上房门,缓缓转过身来,开始小心翼翼地脱下身上原有的衣物,并将手中那件神秘而华丽的衣裳穿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