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真自幼在祖父祖母身边长大,最听不得这些话,她闭一闭微酸的眼睛,才带着笑戏谑道:“您还盼着我一辈子都不懂事不成?祖母要骂我了。”
徐虎昶含着笑摇摇头,神情是徐四太爷见到要瞪出眼珠子、码老天不公平的温和,“你祖母怎么舍得骂你?——你不要惹她。”
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地开了,问真挽袖过去烹茶,一边抱怨,“我哪里会惹祖母?祖父您总是惹祖母生气才对。”
这样祖孙闲话的时间似乎许多年未曾有过了,水雾朦胧间,徐虎昶似乎回到许多年前,孙女还小的时光。
不到桌案高的小问真梳着两个小发鬏,每日被妻子精心装扮,戴着不同的精致首饰,坐在他的案边,板着小脸一脸认真地同他一起看邸报,听他讲话。
偶尔会对他嘀咕新添的功课都是什么,仰着头像骄傲的小老虎一样,对他说什么都难不倒她,她一定会学会的。
十几年光阴,倏忽而过,转眼之间,他更老了,问真长大了。
伴着水的沸腾声,徐虎昶闲话着指点问真徐家族内的局势,其实问真如今破局已经十分顺利,等处理完徐绮,安排见舒上任,她便顺理成章地拥有了对族学事务的处置权。
至于其他的闲话,如今有徐虎昶压制,日后,等问真握紧了手中的权利,他们只有向问真乞怜的份,谁敢到当家人面前说闲话?
“你那几位叔祖父,你都不必在意。”徐虎昶眉目淡淡,看着与大长公主竟有些相似,“有祖父在,他们纵有异心,翻不起风浪。”
“倒是你身边那个。”他很认真地叮嘱,“要多留心,他身边的人要仔细安排,不要让外人有可趁之机。枕边人生出异心而未发觉,是很可怕的事,阿真。根基深厚男人尚且顶不住,你立身便比他们困难,更要小心。”
从男人的角度,他对孙女年轻的情人并不看好,他看得出问真并没有再嫁之心,如此情意聚散,或许只是几年的功夫。
他只希望孙女不要受伤,“你自幼听了那么多前车之鉴,如今到你自己身上,千万不要步他们后尘。”
周元承已经死了!他季蘅才是……
徐虎昶话音既落,徐绮彻底无翻身余地。
其实从徐府出来,他便已经绝望,幸好问真这里查账的速度很快,没有让他煎熬太多天。
这大约算一份慈悲。
可惜他与八夫人不这么认为。
徐虎昶的意思传出府去,徐绮夫妇二人如天塌了一般,挣扎着还想找寻转圜的余地,然而发回留州的决定是徐虎昶做的,唯一在徐虎昶面前说话还有些分量的徐缜态度鲜明地支持,他们还能在族中找到什么助力?
账是问真查的吗,徐绮一家被送出京城,在族中颇有人望、地位的族人们聚在徐缜书房中商议接管族学的人选,这一次,问真赫然在席。
问真就端端正正地坐在徐缜身边,玉簪挽发,天青襦裙,衣着素雅却称不上简单,光是她头顶那一支玉簪,依偎在乌黑发丝间,是一抹如雪山般的通透洁白,雕刻的兰花灵活有韵,栩栩如生,一支簪可顶金珠满头。
而看似朴素的裙角上绣着的如水般流淌的纹路,灵动天然,如绿水波澜,天河灿烂,非顶级绣娘无法做到的手艺,这一条裙子,哪怕是用最顶级的蜀锦换不得。
她坐在那,便是满身简雅中的清幽富贵。
今日场面特殊,她的神情与往日的温和含笑稍有不同,敛起柔声,神情庄重,是与徐缜如出一辙的威严。
徐七太爷原本憋着闷气,哪怕无力反抗徐虎昶和徐缜的决定,打定主意要恶心恶心徐问真,然而等徐问真在徐缜的吩咐下以晚辈身份过来敬茶赔罪,他被那双冷淡平静的眼眸注视着,手竟不受控制地抬起,接过了茶盏。
问真方才对他露出温和一笑,“小辈浮躁,令叔祖父为我操心了。三郎,你来向叔祖们见一礼。”
她已经自然地将自己摆到了发号施令的位置,徐七太爷等人却没有反应过来的机会,问真已经又敬过九太爷,然后施施然回到徐缜身边落座。
徐缜坐在房中首席,他身边的位置,原应是下一代继承人坐的。
然而问真坐得理所当然,徐缜俨然默许,徐七太爷已经丧失战斗力,其他乌合之众,无人冒头,敢有异议了。
族学之事彻底告一段落,见舒年前走马上任,先接手了族学的烂摊子。
问真的女学顺理成章地抬上了日程,日常供给分给还需要再行商议安排,问真这里却一连数日极为热闹,阖族中无论家境贫贱,与嫡支关系远近,总都想方设法,欲将女儿安排进女学中。
入这女学,对她们来说,一是有能学到东西的好处,免去自家请教习的花费;二则,传出去是国公府教养长大的,名头更不一样,日后议婚,身份便与寻常的勋贵旁支不同。
问真自然清楚族人的小心思,但并不在意,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将家中娘子送来,进了学堂,就是她说得算了。
她办这个女学,只求族中女子能多学到些东西,至少日后无论面临如何处境,她们有应对困难的心境和本事。
女学的规模倒不一味追求宏大,主要收入学的都是从五岁到七八岁左右,入蒙学班的娘子,其他年纪有心求学,则要稍微考校基础,看是否能跟上问宁与问显如今的进度,再做考虑。
栖园中空置的屋室不少,问真挑出靠近园墙的一处,将那些屋室稍作修整,圈出一个独立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