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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阿彩(第1页)

晨光穿透写字楼落地窗时,阿彩总要先对着玻璃理理耳边的碎。她知道楼下保安大叔常说,天岂中介的玻璃门像面照妖镜,进来求职的个个现出原形——西装革履的精英可能藏着三天没洗的衬衫领,妆容精致的姑娘或许在为下月房租愁。可阿彩不一样,她站在镜面里永远是朵沾着露水的白玉兰,连制服裙摆都规规矩矩垂在膝盖上方一寸。

"阿彩,号会议室。"

主管皮特哥的声音总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黑板。阿彩抱着文件夹小跑过走廊,经过前台时四大金刚的铜像正对她怒目而视。这是公司特意请风水先生摆的阵,东方持国天王抱琵琶,西方广目天王缠龙蛇,南方增长天王握宝剑,北方多闻天王托宝塔。求职者都说像在过鬼门关,阿彩却觉得他们像在演皮影戏,木着脸重复千年如一日的动作。

推开会议室磨砂玻璃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客户方代表是个穿poo衫的中年男人,肚腩把衣服撑得紧绷绷的,活像只即将破裂的汤圆。"我们厂需要二十个流水线工人,包吃住三千五。"他擦着额头的汗,"小姑娘你长得这么漂亮,肯定能给我们招到人吧?"

阿彩在表格"期望薪资"栏填上数字,钢笔尖突然悬在半空。她想起上周在人才市场遇见的那个男生,穿褪色的校服外套,怀里抱着摞获奖证书,说想找份兼职攒大学学费。"王经理,现在最低工资标准是……"

"阿彩!"皮特哥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西装扣子崩开一颗,"出来下。"

茶水间弥漫着溶咖啡的焦糊味。皮特哥把马克杯往桌上一墩,褐色液体溅出朵绝望的花:"中介不是慈善机构,意义也是有价码的。你想要做好人,用什么来换?"他指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看见那些尾灯没?每个红灯都在算计,踩油门要花多少油钱,变道能省几分钟。"

阿彩盯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上的影子。她想起昨夜加班时,楼下便利店姑娘塞给她的关东煮,萝卜在汤汁里浮沉,像极了那些在求职路上挣扎的灵魂。

"可是皮特哥,"她转过身,制服裙摆划出倔强的弧线,"不能说吃到第七个包子才饱,就否定前面六个的意义啊。"

皮特哥嗤笑出声,金丝眼镜泛着冷光:"等你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就会明白第一个包子最金贵。"

那天阿彩还是帮那个男生争取到了岗位。她自掏腰包补足差价,在系统里把薪资改成"面议"。当男生红着眼圈鞠躬时,她忽然想起皮特哥说的"价码",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能用数字衡量。

但报应来得比涨潮还快。月末结算时,阿彩的业绩倒数第二。皮特哥把报表摔在她桌上,纸页边缘划过她手背,留下一道细长的红痕。"明天开始,你专门负责保洁阿姨和快递分拣员的岗位。"

深夜的中介所灯火通明,阿彩对着电脑核对简历。突然听见前台传来争执声,一个佝偻的老太太正和保安拉扯。"我女儿是大学生!她不该去当保洁!"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紧攥着简历,照片上的姑娘眉眼清秀,笑容却带着苦相。

阿彩泡了杯热茶递过去。老人颤巍巍掏出存折,塑料封皮磨得毛:"我就这些钱,能不能给我闺女找个坐办公室的活?"存折余额栏写着元,像株在寒风中瑟缩的幼苗。

"阿姨,先喝口水。"阿彩把老人引到会客区,转身时撞见皮特哥警告的眼神。她咬咬牙,在系统里输入"行政文员"的搜索词。页面刷新出三十七个岗位,最便宜的猎头费也要五千。

"妈!"惊呼声刺破寂静,姑娘冲进来夺过存折,"说了多少次不要来!"她看见阿彩胸前的工牌,声音突然低下去,"求您别骗我妈的钱……"

阿彩把打印好的招聘信息塞给姑娘:"城东图书馆招夜间管理员,虽然要值夜班,但能看书备考公务员。"她想起自己柜子里那摞考研资料,突然在备注栏添上"适合在职备考"。

皮特哥的训斥在第二天如约而至。"你当自己是观世音?"他摔打着考勤表,"上个月水电费都还没收齐!"

阿彩盯着窗台上的绿萝。那是她用提成买的,叶子边缘开始黄,像极了那些被生活磨去锐角的求职者。"皮特哥,如果中介所是山门,我们就是四大金刚对吧?"她突然说,"持国天王弹琵琶是调和,广目天王缠龙蛇是变通,增长天王持宝剑是突破,多闻天王托宝塔是守护。"

皮特哥愣住了。他从未注意过这些摆设的含义。

"其实您才是最像多闻天王的那个。"阿彩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托着公司的生计,守着我们的底线。"

那天之后,阿彩的工位上多了个存钱罐。每次帮人争取到合理待遇,她就往罐里投枚硬币。叮咚声渐渐汇成溪流,在某个加班的雨夜,她用这些钱买了热姜茶,分给所有在寒风中等面试的求职者。

皮特哥某天突然往她桌上扔了盒润喉糖:"别误会,客户投诉你说话太多。"他转身时,阿彩看见他通红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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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中介所流传起个传说:深夜值班的姑娘总会在茶水间留盏灯,给那些不敢回家的人。而阿彩知道,当黎明撕开夜幕,每个人都要回到属于自己的战场。就像她工位上那盆绿萝,在空调房里努力生长,等待某天能触到窗外的阳光。

山门外的四大金刚依然沉默,但阿彩开始相信,有些坚持就像地底的根须,虽然看不见,却能让整座山门都站得更稳些。

《山门内外》

皮特哥的西装袖口磨出毛边时,终于在会议室吞下了那颗裹着糖衣的苦果。

"皮特啊,公司新规——劳务派遣员工社保由个人承担。"总经理的保温杯盖拧开又合上,热气在镜片上氤氲成雾,"你部门业绩连续三月垫底,再不达标……"

他盯着投影幕布上跳动的数据,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当时他还是项目主管,带着实习生阿彩在工业区贴招聘广告。穿胶鞋的工头叼着烟,用扳手敲着生锈的铁门:"小姑娘长得俊,不如跟我去ktv当领班?"阿彩攥着传单的手背爆出青筋,被他一把拉到身后。

"王总,社保新规涉及劳动法……"他试图在合同条款里寻找转圜余地。

"啪!"总经理把钢笔拍在红木桌上,"当年你替求职者争取工伤赔偿,害得客户撤单,是谁在董事会上保的你?"

皮特哥感觉后颈的汗毛集体竖立,像被雨淋透的刺猬。他想起阿彩工位上那盆绿萝,浇水太多会烂根,不浇会枯死,恰似这间办公室里所有游走的灵魂。

深夜加班时,他看见阿彩又在偷偷修改岗位信息。电脑屏幕的蓝光映着她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中介不是慈善堂。"这句话他说了三年,说给自己听,也说给每个试图在规则缝隙里种花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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