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年月日-月日
阿娣如同一袋被丢弃的破败棉絮,被粗暴地扔回了他那张散着霉味和汗臭的通铺。左肩处传来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缝里搅动,每一次无意识的抽搐都带来一阵新的、令人窒息的痉挛。额头上滚烫,身体却一阵阵冷,牙齿在昏迷中咯咯作响。那只缠满破布、在报名处亡命一搏的右手,伤口在污浊的拖行和宿舍恶劣的环境中迅恶化。脓血不再是缓慢渗出,而是混着浑浊的组织液,散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浸透了脏污的布条,甚至洇湿了身下薄薄的褥子。
高烧如同地狱的业火,将他反复炙烤。洪水滔天的噩梦与报名处橡胶棍的呼啸、老张狰狞的脸、李姐逆光的身影、还有那张在空中翻滚的沾血表格,在混沌的意识里交织、撕扯。他时而出痛苦的呻吟,时而含糊不清地嘶喊着“表…交…交了…”,时而又陷入死寂般的昏沉。
林秀被罚清洗全车间的厕所一周。她瘦小的身影整日泡在刺鼻的消毒水和污秽中,双手被劣质清洁剂腐蚀得红肿、脱皮,指尖泡得白起皱。她只能在监工视线转移的间隙,用担忧到近乎绝望的目光,投向宿舍楼的方向。每次看到黄毛带着阴鸷快意的笑容从宿舍楼出来,她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黄毛的怨毒如同阴沟里酵的沼气,在暗处无声地膨胀。阿娣那张沾血的表格被收走,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李姐,却将所有的恶意都倾注在阿娣身上。他故意在阿娣铺位附近吐痰,将脏水泼向阿娣的方向,甚至试图煽动其他工友孤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差点连累大家的废物”。然而,阿娣持续的高烧和伤口出的恶臭,本身就成了无形的隔离带。
时间,在阿娣痛苦的煎熬和林秀无声的担忧中,一点点滑向那个决定命运的日期——月日。只剩下七天。
第三天深夜,阿娣在又一次高烧的顶点被剧痛刺醒。喉咙干得像着火,浑身滚烫,意识却比之前清醒了一丝。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鼾声此起彼伏。月光透过破窗,在地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轻微的窸窣声在枕边响起。
阿娣混沌的神经猛地绷紧!他用尽力气,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扭过头。
一个用旧报纸仔细包着的小包,静静地躺在他的稻草枕头边缘。报纸很旧,沾着油污,却叠得方方正正。
谁?
黄毛的陷阱?监工的试探?
阿娣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用那只勉强还能动的、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伸向那个小包。指尖触碰到报纸粗糙的边缘。
他慢慢地、轻轻地揭开那一层又一层的包裹,仿佛这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稍有不慎就会损坏。每揭开一层,他的心跳就会加快一些,手心也开始微微出汗。
终于,最后一层被揭开了,里面的东西展现在他眼前。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透明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瓶子很简陋,没有任何标签,但阿娣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比李姐之前给他的药膏更高级的消炎药粉!这可是真正的药啊!
接着,他看到了几片用薄纸包着的白色药片。虽然纸很薄,但他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药片形状。他心里一紧,这不是退烧药吗?他认得这种药,之前他生病的时候吃过。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本更薄、更破旧的小册子上。这本小册子的封面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字迹了,纸张也泛黄脆,边角卷曲着。然而,当阿娣的目光触及到它的瞬间,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得那开本,那纸张的质地!这竟然是一本类似《机械制图入门》的书!
他的手颤抖着,缓缓地翻开了第一页。就在他翻开的一刹那,一道闪电似乎在他的脑海中划过,他的整个世界都被照亮了!
书页上,原本那些如同天书一般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神秘符号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基础的图形,如直线、圆圈、方块、剖面线等等。这些图形虽然简单,但却被旁边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密密麻麻的批注所环绕着,这些批注极其详尽,仿佛是在为这些图形做着最全面的解释和说明。
“直线:尺寸标注→终点”
“圆圈:圆心(点)+半径(r)或直径(Φ)”
“方块:长(l)、宽(du)、高(h)”
“剖面线:表示内部切开,看内部形状”
“Φ:念‘fai’,直径,指圆最粗的地方”
“r:念‘啊’,半径,指圆心到边界的距离”
……
不仅仅是符号的解释!还有大量基础的、阿娣完全看不懂的文字术语,旁边也用蓝笔清晰地标注了读音和最简单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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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差:念‘工差’,允许的误差范围”
“视图:念‘试图’,从不同方向看的图样”
“装配:念‘装陪’,把零件装到一起”
……
字迹依旧是李姐那特有的、潦草却异常清晰的笔锋!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于传达的迫切感!
阿娣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巨大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他死死攥着这本破旧的小册子,如同攥着通往新世界的船票!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蓝色批注,每一个字都像甘霖,浇灌着他干涸龟裂的知识荒漠!
他猛地翻到扉页!
在封面内侧最不起眼的角落,用同样的蓝色圆珠笔,潦草地、却异常用力地写着三个字:
李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