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烽火从城墙根烧到城楼上,把潼关两个石刻大字染得通红。
城门外的烟尘里,还能看见叛军的黑旗在翻卷,旗下的骑兵举着陌刀,正朝着城门起冲锋,城墙上的唐军仍在抵抗,有人中箭后从城楼上摔下来,身体砸在城下的枯骨堆里,没了声息。
这场景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的指尖开始麻,熟悉到她下意识地抬手向后背摸去,那里本该有她的长枪,可此刻只有空荡荡的触感。
桥对面传来了风中的号角,也传来了城楼上士兵撕心裂肺的呐喊。
“守住潼关!”
“将军!”
长安猛地抬头。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喊她。
她记得这一天。
天宝十五年六月,大军出城后,叛军趁潼关空虚之时起偷袭,城中只有不到万余守军,仓皇之下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城破的时候,她就站在城门最高的地方,掷出了自己的长枪,也被箭簇射中。
她从城门坠落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烽火染红了城楼,黑旗压过了染血的战旗,还有城中那些来不及撤退的百姓,正面临着被叛军马蹄践踏的危险。
长安看到自己重重的跌落城下,大口大口的吐着血,眼睛还望着即将塌陷的城门,那扇已经破了洞的城门,如同她被射中的心口,正在呼呼作响。
“将军!”
哭喊声响彻天空。
不是甬道里的幻听,也不是奈何桥上的回溯。
长安看到数个亲卫从城门奔下,要去叛军的马蹄下抢回她的尸。
看着不断从城门上坠落的唐兵,不断倒在城门下的亲卫,长安悲恸欲绝,如杜鹃啼血般大喊出声。
骤起烈烈风,把彼岸花的花瓣吹得漫天遍地。
长安提起脚步,朝着那座烽火连天的城门跑去。
她没有长枪,没有佩刀,没有铠甲,甚至连魂魄里都还带着虚浮,可脚步却异常坚定,就像当年第一次披甲上阵时的那样。
城楼上的烽火又高了几分,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长安跑到桥的尽头,拼尽全力向前一跃,终于踏上了潼关城外的土地。
脚下的土地还是热的,透过她的魂魄,带着血和火的温度。
就在长安的魂魄触碰到那片滚烫土地的刹那,那座桥,那些彼岸花,以及整个幽沉的甬道,都如烟尘般在她身后消散。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拽向下方,拽向那具倒在血泊与烟尘之中,心口还插着羽箭的躯体。
不是夺舍,不是强占,是宿命的牵引,是游子的归家,是水滴汇入江河般的必然。
魂魄与肉身重叠的瞬间,是远比箭矢贯穿心口更剧烈的痛楚。
冰冷与灼热在她体内疯狂交战,沉寂的血液再次开始奔流,停止的心跳也再一次有了起伏。
没有预想中的阻碍,只有一阵刺骨的剧痛从心口炸开,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刺,又像是五脏六腑和骨肉在进行重塑。
长安闷哼一声,意识却瞬间与这具身体重合。
甲胄的冰冷,伤口的撕裂感,喉咙里涌上的腥甜,还有耳边清晰的喊杀声和马蹄声,以及上方城楼的坍塌声……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复苏,真实得让她瞬间落泪。
她还活着。
真的活着回来了。
哪怕此刻入目皆是山河破碎之殇,耳畔全是黎庶喋血之哭泣。
但没关系。
她终于穿过万千世界的迷障,历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的回来了。
她会守住这座城,守住本应该安享盛世太平的人们,守住她的家国。
哪怕是再死一次。
呼吸倏然恢复,长安收回眺望城门的目光,现劈向自己脖颈的弯刀已近在咫尺,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同时抬手死死攥住心口的箭杆。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箭镞深深嵌在骨缝间,每动一下都痛得人眼前黑。
可她手中的动作没有停,指尖凝聚起所有力气,猛地向外一拔!
带着血肉的箭矢被硬生生拔出,滚烫的鲜血顺着指缝喷涌而出,溅在她身前的土地上,宛若刚刚消散于身后的彼岸花。
拔出断箭的下一瞬,长安就将这支断箭当作武器,插进了叛军的喉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