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贤院中老头子最多,碰了面,少不得要打招呼,正好有人遇得柳翰林且停且走,盯着手中书稿不放,便上前问道:“老柳做什么?都这把年纪了,走路不看道,小心要跌跤!”
他凑上前去,帮扶一把。
这一扶,该人眼睛一扫,却是“咦”了一声,视线俨然被黏在了纸上,再不动弹。
左右过路人见状,只觉奇怪,问道:“是个什么东西,怎的一个两个的都看傻了?”
等再有人围上前去,先还嘟哝一句“什么玩意!”,不多时,竟也站定不动,盯着那纸,再不肯走。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随着柳翰林身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幸而他高,那文稿举得也不低,后头站着的人不至于看不清。
终于读得快些的第一个读到最后,从内容中脱醒出来,忙不迭出声催道:“老柳,该翻页了!快翻下头那张纸出来。”
柳翰林装傻。
等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最后,个个去催:“老柳,别愣着,该翻页了!”
老柳抬头,做一副才醒过来模样,却是把那文稿往怀里一拥,道:“翻什么页!我花了大价钱换回来的东西,难道给你们白看了去??”
说着匆匆就要走。
他被七手八脚一同拽住。
“哎呀,别着急走嘛!”
“哪里来的文章?”
“老柳,你这做事,不地道罢!”
“装这个样子,都一把年纪,谁看不明白谁啊!要什么,快说,别耽误我看后头文章!”
“先叫我看完,价钱好商量!”
等到盏茶功夫之后,一众人各自开价,站在后头,终于凑头分看完了一篇文章。
等到柳翰林回了屋子,很快,七八个不同部司的书吏就涌了进来,各自持笔带墨,自备纸张,抢了位置,就开始奋笔疾书,吭哧吭哧抄起稿子来。
众人一边抄写,一边还互相交流。
“你要抄几份?”
“吴官人喊我先抄两份,回去再找人一起抄!”
“我这边只用抄一份,叫我抄完赶紧回去,那一头在等着。”
“第一页在谁人手上??叫我先抄第一页吧,也好从头看起!”
“谁不想先抄第一页?抓阄吧!”
“唉,老兄,手挪挪,挡着字了!”
“我去,这兄弟改文风了啊!”
“这次的文章很简单,又踏实,很好读啊!”
“这还简单??你简单给我看看!越是简单越难写啊!”
“正是,再一说,他哪次的不好读?”
“越来越好读了,以前还常讲究文笔,这一年除了董训夜游里头用了骈句,对仗也多,到了宝珠黄狗,已经多是短句,再到今次这一篇,分明用词很凝练,读起来一点也不费脑,情绪一下子就跟着走了,偏还不觉得浅显——娘的,我也抄了他这许多文章,怎么就学不来??”
“你抄的文章多了去了,还想一一学来?当自己文曲星下凡咧?早考状元去了,再不济也得个进士,哪里轮得到跟我似的,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里做个抄书吏!”
“别说话,别说话,我还没看完呢!”
“嘿,我们抄完就完事了,那些个撰书官就要哭了——回回这兄弟新稿子出来,他们都是先夸后骂的!”
有个新来的书吏没听懂,忍不住问道:“田兄,这样好文章,夸都来不及,撰书官人们做什么要骂?”
那田兄哈哈笑,道:“老弟,上官叫我们抄书,本来馆阁体随便抄抄就能交差,眼下给你个公权体,叫你照着来写,偏还要留其神韵,不能依样画葫芦——你骂不骂街?”
新书吏一下子变了脸色,顿时醒悟,骇然问道:“不会是上官要他们照着这个来写吧??”
又道:“我听你们说来说去,官人们也没交代,这文章也没署名,怎么好像个个晓得是谁人作的一样?”
“旁的就算了,祥符黄狗,曹门斗鸡——你不晓得谁人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