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两个字他刻意咬重读音,看着敖明胤脸上皮肉抽动,裴雁洲将剑尖对准他,却不动作:“敖明胤,你该死,可也许不该由我来动手——下令让周冲动手的人是你对吧?”
敖明胤眼神闪烁:“我……”
他的确对阮君道提出的御驾亲征的建议生出了怯意,他怕死,却更怕死在异国他乡,死在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将他送入皇族陵墓!
紧张得连自称朕都忘记了,裴雁洲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本该还有好多话想要质问眼前这个天杀的混蛋,却又觉得他不值得。
敖明胤所招惹的罪状,已经够他被天下人杀几百遍,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他提起了让敖明胤这些日子都不愿想起的人:“你亲手杀了徐太后?”
敖明胤手猛地握紧,血色从他手中滴落,滴滴答答,地下迷宫里只听得水声,以及他粗重的呼吸声:“那又如何?”
“你不该杀她的。”裴雁洲提着剑缓缓向他逼近,敖明胤想要往后躲,然而身后是一条死胡同,他无处可躲。
裴雁洲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刺扎进心上:“她虽然不是你的生母,虽然也只是为了母凭子贵将你抱来,好歹也养育了你二十几年,更何况你还有没知道的事,不是吗?”
“你可知若她没有将你带在身边,你原本该是什么人?”
敖明胤手心贴着湿滑的石壁,几乎站不住。
裴雁洲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他想杀敖明胤,敖星也想杀他,所有人都想杀他,可现在他竟然自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怯弱在他脸上一览无余,他几乎失去了所有能够依靠的势力,南国徐家的祖父,被敖星扇动的蝴蝶翅膀一并吓死的国舅爷,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毒粉被一一攻破,就连鬼兵阵也没了作用。
不久之前,他甚至亲手了结了徐贵妃。
“你本是南国山村里的一个遗腹子,你的娘亲不过是一介村妇,一家老小被山贼所害。”裴雁洲步步紧逼,“我想你应该猜到了,那伙山贼也是你的祖父派去的,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的孙女被人顶替了受宠之位,他只能让这件事一错到底。”
徐家的女儿变成了支系不能生的外亲,为了不让徐家背上欺君罔上的罪名,他派人杀了村妇一家,只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荣华富贵,都是徐太后给你的。”剑尖刺进敖明胤胸口,可他几乎感觉不到痛楚,嘴里吐出一口血,也忘了去擦,“可你亲手杀了她。”
“你觉不觉得,这也是命运?”裴雁洲在他耳边轻笑,“你竟然也亲手替你的亲娘报仇了。”
敖明胤眼中没有惊愕,也没有后悔,有的只有仇恨和不满:“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敖星出现……早知道就……”
“早知道就杀了他?”裴雁洲又将宝剑往前一推,听着敖明胤抽气的声音,他周身的气息低到了极点,“你还记得当年在冬猎场,敖星说过的话吗?”
敖明胤当然记得,那时候单薄的少年笑得狂妄:“……我怕在这之前你会先死在我手上。”
一股恐惧从心底升起,他感觉到剑尖没有再往里刺去,他猛地往前一撞,竟是要撞上宝剑:“杀了我!”
他宁愿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直至腐烂,没有人发现也无所谓,他绝对不要被送到敖星面前!
他对敖星做下的那些事,敖明胤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死得有多惨——不,也许敖星不会让他死,却会有比死了更生不如死的手段!
还不如在这里死个痛快!
裴雁洲却把剑收了起来,敖明胤低着头看着身前滴下的血渍,不敢置信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死太奢侈了,你不配。”裴雁洲一掌劈晕他,拎着人朝着之前发出光亮的地方走去。
他得去找敖星。
小狼崽一定等急了。
……
敖星站在羽京城城门前,冷眼看着狼狈归来的大军,带头的人他不认得,一边被阮君道抓来当苦力的王宁年只好在他耳边提醒道:“这位是常旭将军,在那件事之后,接替了裴小将军的位置。”
“常旭?”敖星看向打头那人,他身上银甲少了一半,身后的大军也都个个像是丢了魂儿的兔子——谁会想到御驾亲征的队伍里没有皇上!
他们不但被西荒邓长扬打了个落花流水,军中无当家做主的人,本就军心大乱,不少人当场投了敌,还想跟着回来羽京城的都是家中老小都还在的男人。
可谁知道,羽京城城外不仅仅有西荒追兵,还有南国的骑兵!
甚至还有东岛和北原的联合大军!
他们就像是被困住的败犬,那些人并不打算攻击他们,只是把他们赶来赶去,这却更加让他们感觉到羞辱!
等好不容易到了羽京城前,却被昔日的天子一党拦住了路,前几天还一起喝酒吃肉的兄弟,今天就把刀锋指向了自己!
“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常旭看着三十多岁,说话却一点也不稳重,反而像是个被惹急了的小伙子,敖星对此并不意外,任谁被这样赶着到处跑都不会有好心情。
王宁年摸摸胡子,笑得儒雅:“常将军,人各为其主,我想你会理解的。”
“……我理解个屁!”常旭火气攻心,手中红缨枪一转,竟是抛下身后大军朝着王宁年冲了过来,“你把皇上弄哪里去了!”
他气势汹汹,敖星却只是手指动动,任诚还以为他是让自己上,正要往前冲,就见身后两个黑影飞了出去,几千人的阵前,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到黑影如风散去,将士们都忍不住后退几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