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曾什么时候,她也这般触摸过萧延年胸口的疤。
那是什么时候呢,在这惊骇之中昏昏默默地就想起了千机门,也就想起来在女闾的第一次考验。
从前的中山王,总是一身的伤。
如今又何尝不是呢。
他的眼眸之内支离破碎,整个人也似一个虚白的瓷罐子,仿佛也似即要倾倒的大厦,只需她再说一句伤心的话,也就要碎了,就要轰然倾倒,碎上一地了。
因此再没有一句话,阿磐在那人墨色的瞳孔里看见自己,那眼眸流转间,谁不是水光破碎。
他念着南国那缠绵不尽的雨,念着那窗外的芭蕉与一畦畦的稻禾,念着上山行猎与入水游湖,念着从前,念着那偎在一起纠缠不清的时光,然而那样的岁月在他苦长的一生中短暂不过一瞬。
从前的爱恨纠葛,哪里就会烟消云散,消散个干干净净呢?
已然遍体鳞伤,何必在他心口上再添一道新疤。
因而伤他的话,再说不出口来。
她在那人水光破碎的眸光中轻声哀求,“先生身子已经十分不好,不争了。。。。。。。。要再争了。。。。。。。。。”
魏国没了,赵国也败了,韩国也就要被谢玄的铁骑踏平,这战国的车轮滚滚向前,他这一生,还有几条命来争呢?
那人心跳微弱,苍白的唇翕动着,想说什么话,终究是没有说。
争是他多年的执念,他少有不争的时候,就似赵叙一样,做过王的人,怎会不争呢?
她的恳求声很低,几乎要哽咽在喉腔中,她说,“先生,请你,好好地活着。”
她不知道她的话有没有说出声,是不是被萧延年听见,只是见那人在眶中转了许久都不肯落下的眼泪,吧嗒一下滚了下来。
听着前殿传来断断续续的哀嚎,隐在暗处的人低声催促,“主人,该走了!”
他们的主人凝瞩不转,不肯挪开片刻的目光,他们的主人在滚动的水光中握紧了她的手,好似在问,“阿磐,跟我一起走吧?”
眼眶忍得通红,但他到底是没有问。
怀王三年带走了她,怀王四年带走了她,怀王五年在赵国北地没有带走她,如今是怀王六年了吧,是,是怀王六年了。
以前不能带,现在带不走了。
她试着去为那人拭泪,恳切地劝他,“先生不要再争,好好活着,我把阿密养大,将来。。。。。。。。。将来为你养老送终。”
他含笑摇头,泪水滚下。
谢密是他的孩子,那个孩子越发地像他,而今他也不再否认。
他也该知道,倘若今日能在重兵围困之中出得去,不争就是他唯一的活路。
可那清瘦得不成模样的手在她的恳求声中兀然握紧,“天下与你,总要有一个。”
一双眼锋骤然犀利如电,“没有,不如死。”
阿磐脑中一片空白,一时愕住,竟不知该说什么,又该劝上什么话。
他还是要争,还是要争啊。
是了,不争,就不是中山君,就不是萧延年了。
兀自还被这样的话震着不能回神,萧延年已在一旁人的搀扶下起了身,松开她的手,径自转身道了一句,“走了。”
不知是与她说,还是与他的随从说话。
一旁的人为他们的主人披上了连帽斗篷,将那张惨白似半鬼的脸遮挡严实,也就要搀着他隐进大殿之中,不知要从哪道门,从哪条密道暗中离去了。
阿磐怔忪起身,才起了身,便被零碎碎的脚步声拉回了神。
谢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挣脱了南平,摇晃着小小的身子正跟着萧延年的身后跑着,跑着,跑着,小小的手抓着那人的袍角。
稚子不知大人间的恩怨,只笑嘻嘻地追着,追着,追上去就抓住了他襁褓时候的养父,“抱抱!”
这一声抱抱,当真要逼出人的眼泪来。
殿外重兵摩擦铠甲的声响愈发地迫近,她听见了谢韶的声音,“司马,夫人与大公子何在?”
阿磐在水光之中看见萧延年顿住了脚步,就要为稚子回头,然他身边的人已经催着他继续往前走了。
“主人快走,莫要再回头。”